伴隨著心中劇烈的痛苦和迷茫， 艾格莉絲睜開眼時，先看到的是一雙熟悉的深灰色眼睛。

深灰色的眼睛，有時候會讓艾格莉絲聯想到大海拍打的那些礁石——在她心裏那種深灰色是堅毅、是苦澀， 是日覆一日的折磨與忍耐。

翡冷翠的人們大多數人沒見過那樣足夠寬闊的海， 像安娜此生走過的地方， 不是富麗堂皇的王宮與貴族府第， 便是足夠神聖到讓人大氣不敢亂出的光明神神殿。

加拉哈德倒是見過海，於是他對塞西爾說， 殿下給了你很高的評價。

那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為此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開心得吃飯時還噎到自己。

她這次一眼所看見的深灰色眼睛裏，卻有了曾經一直期待能重現的光彩。

也讓她恍悟過來，現在的她是誰。

名為“艾瑤”的女孩，真正塑造了她最初的性格的人生， 給她留下了無盡的遺憾以至於想永遠停留在那一刻的人生。

不是回到大學，不是回到童年， 而是回到高中。

因為在那個時間段她有無數次能和父母見面的時間，卻每天夢想著下一刻就能脫離家庭的束縛去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個時間她抱怨嫉妒朋友們經常考高的成績，卻忘記了她們在她受傷時小心為她擦藥。

在那個時刻她好像還有無盡的夢想與未來。

於是她在莫名其妙的死的那一刻，她產生的是無盡的悔恨。

長達百年的時光與玩樂讓她把那些悔恨和痛苦埋在了記憶深處， 但是那場幻境卻讓她又重新發現了， 她有多懷念那兩個中年人。

但是她不能停留在那裏了。

因為那是幻境。

艾格莉絲想起倒下前所看見的那雙紅色的眼睛。仍記得安娜率先暈倒前有細細的藤蔓纏在她的身上，柯克學士曾說過，這是魔族一支中善用幻象魔法的族群的特征。

但此刻也是幻境嗎……

艾格莉絲陷入了沈思。

艾格莉絲終於看見了這個少年重見光明時的眼睛會有的模樣，但她也註意到那雙深灰色眼睛裏彌漫著一股淺淺的冷淡和不耐。

他的五官不覆稚氣早已張開， 一條長長的疤痕比少年時淡了許多， 但劃過臉上時仍然顯得觸目驚心。尤其是當他現在以一種艾格莉絲沒見過的表情，沈默地盯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排低等魔族——紫色的皮膚像是愛神在學院宴會所見到的那樣。

愛神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不知該怎麽和這位“長大”的小騎士先打招呼。

他卻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只是自顧自地和旁邊的人說：“這些是新抓獲的嗎？”

“是。”那人的表情很是恭敬，這讓愛神感到驚奇。

她從來沒見過別人對塞西爾特別尊敬的模樣，他們對著塞西爾的態度，就好像塞西爾是什麽搶了他們什麽東西的人。

“都抓回去，給老師他們審。”塞西爾冷冷地說。

他就像艾格莉絲從未存在過那個方向，一言不發地帶著一群低等魔物和一大群手下們離開。

艾格莉絲沒有辦法，只能悄聲跟在他身後。但也許根本不用“悄聲”，哪怕她在後面大聲喊話，別說塞西爾，他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

——如果這是幻境，與剛剛那個相比未免太不真實了吧。

翡冷翠還是那個翡冷翠。

熱鬧、繁華、生機勃勃。

可是大街小巷中又同時貼著許多告示，艾格莉絲湊近去瞄了幾眼，大概內容是如果有居民看見魔物時及時告訴皇家騎士團。

塞西爾一行人是往神殿的方向去的。

艾格莉絲開始有點好奇，如果在這裏看到的是長大後的塞西爾，那能不能看到……未來的她？

但是愛神成功失望了。

她沒有看到所謂長大的自己，而是看到了另一位同樣有著一頭金色長發的女孩。

她穿著和艾格莉絲經常穿的聖女服款式相同的衣服，戴著屬於聖女專帶的繡著金紋的面紗。與艾格莉絲不同的是，她表現得明顯更加“高貴”，或者說是那種努力保持著專屬於光明神聖女的高潔而不可侵犯。

但是當她看著站在自己旁邊的騎士時，眼波中又流轉著淡淡的光芒。

當愛神看見那位“騎士”時，內心十分覆雜。

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成熟穩重了許多，不像是一副再會被艾格莉絲幾句話會弄得耳紅的模樣。但他俊美至極的外表卻沒任何改變，一身騎士的盔甲襯得他更加讓人覺得能相信這個人

——相信他會保護自己，永遠效忠於自己一輩子。

“聖女殿下。老師。”塞西爾走上前，認真地行禮，“已經抓獲了一群魔物。”

艾格莉絲難得見到塞西爾對加拉哈德這麽認真行禮。以前這個少年雖然很尊敬這位教導自己武藝的老師，但內心裏總是憋著一口氣，每天都想著究竟能如何打敗他。

“塞西爾，記得不要總是在殿下面前說這些煩心的事情。”騎士長說。

他的溫柔此時卻讓艾格莉絲感到害怕，但被這麽溫柔對待的女孩露出感激的笑容。

愛神此時此刻甚至無法去想什麽“自己的騎士叫了別人為殿下”讓人嫉妒憤怒怨恨之類，她全部的心力都集中在了加拉哈德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作為一個旁觀者來看，加拉哈德翡翠一樣的綠眸子裏的那些浮於表面的溫柔和體貼背後卻是看不清真假與所藏的深淵。

艾格莉絲還以為，這個女孩是她可能“死掉了”的未來的下一任聖女。

直到她看見了一副教皇模樣的男人走進了大廳。

盡管只見過幾面，但是艾格莉絲還是完美認出了他

——那個被砍去了雙手，然後讓巴德爾的戒指被盜走的新上任的教皇。

“套出魔族現在都在琢磨些什麽了嗎。”他來到神殿大廳後，只是對加拉哈德說話。被忽略在一旁的女孩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吱聲。

“他們想離開棄地。”騎士長恭敬地回答。

教皇皺了皺眉頭，斥道：“是個人都知道他們想離開棄地，問題是他們現在來翡冷翠的幹什麽，怎麽來的，還有是怎麽偷到戒指的！”

戴著面紗的女孩沈默了片刻，緩緩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外祖父沒有反抗就這麽被抓走了。”

“前任教皇可能年紀太大了，一時不察。”新教皇忽然說。

加拉哈德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在艾格莉絲眼裏，他的眼睛裏其實什麽情緒都沒有，整張臉就像是一張完美無缺的假面。

女孩憋紅了臉，而塞西爾就如一個最普通的下屬，一句話都沒說。

教皇也不再去為難一個比他不知道小多少歲的少女，只不過是他們之前代表的立場不同。他又轉頭對加拉哈德吩咐道：“過幾天送殿下去皇家學院的事情準備好了嗎——”

“你這明明就是流放！我是神殿的聖女——我有理由為保護這座神殿，靜聽吾神巴德爾的神旨來守護翡冷翠，你憑什麽把我就這麽丟到學院裏讓我不再——”

“殿下。”加拉哈德突然出聲，他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女孩。

艾格莉絲在旁邊冷眼旁觀。

她看著騎士長如何去安慰那個可憐激動的女孩，而塞西爾又是如何眼睛裏帶有幾絲憐憫，然後偶爾出言幾句安慰，之後又沈默得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在加拉哈德成功安撫住女孩讓女孩的侍女長——這回不是安娜了，愛神也知道像安娜那樣的條件成為侍女長很難——把這位聖女殿下送回自己的寢室好好休息，擦幹臉上的淚水。

愛神旁若無人地跟在加拉哈德身後，她想知道自己猜的是不是對的。

她看著這個男人，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他還是受到萬人尊敬，一路上與許多騎士打招呼，偶爾還提醒他們幾句工作上的事情。

他沒有選擇騎馬，而是慢慢踱步，走那馬車都要幾小時才能趕到的皇家學院的路上。

走著走著愛神都忍不住崩潰想罵人，但她卻不敢放松任何腳步，就怕下一秒跟丟男人。

莫名其妙走到一個人煙逐漸稀少的小道時，艾格莉絲還想著到皇家學院的路怎麽都沒幾條大路，條條都是曲曲折折繞來繞去的小路，人越來越少。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轉身。

“你是誰？”他微笑地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你們以前總是求騎士長黑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